话本子里,每个临死的人都会被问这一句话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所以他身边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他完成遗愿。此时,殷灵均效仿着,同样问了这一句。
无劫闭着眼,苍白干裂的唇动了动,缓缓道,“老衲希望仙尊再保我一个月的命,可以吗?”
殷灵均思索了一瞬,点头道,“应当可以做到。但是,你会很痛苦。”
“我已经痛了大半生。”无劫苦笑一声,“如今,再完成这一个心愿,我就可以永远不再痛了。”
殷灵均淡金色的眸子眨了眨,像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他无意打听太多,见无劫闭着眼睛,呼吸已趋近平缓,正打算起身离开,却听无劫忽然出声道,“仙尊应当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。”
殷灵均轻声道,“我有。”
无劫似乎很意外,“哦”了一声,才笑着继续娓娓道来,“是嘛……我年少时也曾喜欢上一个女子,当时,她不顾我只是个无名散修,一意孤行离开了师门与我私奔。”
殷灵均闻言,目光不由柔和了一些,忍不住问道,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我因为想要成仙,每日花在修炼上的时间远远比陪她的时间多,她跟着我,像是守了活寡,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我那时候以为她只是同我闹脾气,于是第二日就匆匆去了她的师门找她,她的同门却说她从未回来过。”无劫摇了摇头,似乎很是后悔。
“再后来,我只从一些江湖人口里听到过她的消息,听闻兜兜转转,她还是嫁了一个没有门派的散修,两人还有了个孩子。过了几年,我又听说,她道侣在一次意外中身亡,她不知怎么就疯了,那孩子一直流落到十二岁,直到她也逝去才找到了母亲的师门,求李道尊收留。”
殷灵均听到这里,眸子缓缓睁大了,“你说的,是……”
“不错,那孩子正是仙尊的弟子,百鬼剑仙沈道衡。”无劫望着他,目光里有深深的忧愁,“十年前他被黑蛟的怨气浸透了灵魂,即便如今复活,也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,不仅容易留下众人话柄,于他修行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。因此,我设计一番,让他修了无情道。”他的声音渐渐沙哑起来,语调也越来越冷酷,一锤定音道,“他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。”
殷灵均听到“无情道”三个字后愣了许久,才道,“设计?不是他自愿?”
他眉间隐隐有了寒霜,可见心情不是太好,无劫却不在意,而是微笑道,“他会习惯的。”
话音刚落,殷灵均便站了起来,眼神锋利如刃。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间出现了一丝竖线,里头沁了一抹血般的红,“这不是他愿意的。”
无劫悠悠反问道,“您又怎知他不愿意呢?”
“若是他愿意,又何须你设计?早在十年前就会……”顿了顿,殷灵均的眸中浮现出了深重的痛色,轻声的,仿佛自言自语般道,“若是那样,他也许就不会死。”
无劫望着他的眼睛,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什么,却还是感到了无穷的诧异,他颤声道,“莫非仙尊你方才说喜欢的……”
殷灵均垂着眼睛,不置可否,也明确看到了他脸上“惊世骇俗”的四个大字。
他难得地轻笑一声,声音平静地道,“如今,我已不抱什么期望。”
“他平安就好。”
走出房门后,无劫的那番自白还是在殷灵均心中盘旋着,久久不能消散。
无情道会让修士变得冷漠,这冷漠却又并非寻常意义的冷漠,而是和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”般,观草木众生为一态,不会偏爱谁,也不会有太强的憎恨。面对从前就没有感情的人,会更没有感情,面对恨得牙痒痒的人可以淡然相处,而面对曾经有好感的人……
在某种情况下,可能会走向极端的看不顺眼。
比如,今天早上,沈挚看向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有了杀意。
无情道的修士,杀人也不过和砍伐草木一般。
或许,在如今的沈挚眼里,他比草木还要令人憎恶。
夜色降临时,檀石寺会敲晚钟。
伴着响彻山峦的钟声,殷灵均挽袖点上了一盏灯,只披了件单薄外衣坐在桌前看书。
忽然间,外头响起一声惊雷,天空阴沉沉的,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。
殷灵均放下书,走到窗边去关窗,谁知窗户刚刚关好,门却被粗鲁地推开了,一股寒风肆意涌入,将屋内原本的暖意冲了个干净。随之而来的,还有浓烈的酒香。
殷灵均愣了片刻才看向来人,蹙眉问,“你……”
没等他说完,白衣青年也同样皱着眉看向他,然后用醉醺醺的语气很是疑惑不解地道,“玄鳞仙尊?你怎么在我房里?”
殷灵均沉默不语。
回屋子时,也是天宁带的路,他确信自己不会走错,那么,只能是某个酒鬼走错了。
他凝视着沈挚被酒气熏红的面庞,在这一刻,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洞房花烛夜。
只不过这次,玄鳞仙尊没有再格外认真,又有些傻气地纠正自己的徒弟“是你走错了”。
他的眉目半明半暗地掩映在灯火中,明明神色淡然,声音却轻轻的,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可怜。
“是我走错了,你能收留我一晚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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