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八章 留不住狄青(2 / 2)明月高楼之大宋女侯首页

官家笑着微微点头。

是安跟着笑忆道:“刚出开封府,便被先生和王爷抓住了。王爷揪着我要送回来,先生看我不愿意,就请旨带我南下。在宾州见到叔父那日,正巧碰上官的天使,官家记得派天使去做什么吗?”

官家也回忆道:“出征前仿佛是韩绛,说‘武人不宜专任’,但朕同庞太师都觉得‘号令不专,不如不遣’,所以~是在他南下之后又着人叫他放心统制征南战事?”

是安摇头道:“是官家派天使来训诫。”

“训诫?”

“是啊!官家说‘狄青素有威名,叛军一定会很怕他的到来,担任左右传令的人,一定得是亲信不可,就算饮食起居的时候,也要随时防备有突然袭击的发动’”,是安一板一眼,学着官家担忧着急的样子。

仁宗笑道:“是朕说的话。”

便是那日傍晚,小小的程是安站在大先生身后,猎猎军阵中,诸将跪伏在地,都以为北方风尘仆仆的来使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旨意,却原来只是带来天子的殷殷关怀。后来,她和先生听从一道来的旨意跟随天使北上回京,最终也没能亲眼见到狄青夜袭昆仑关,攻下邕州城。

没看到也有没看到的好处,譬如说,没看到叔父英姿勃发,却见到了官家如何同百官周旋,竟真的通过“不讲理”和“耍赖”的方式为叔父争取到了最能匹配他的恩赏。

在她目前短暂又小小的人生瞬间中,官家阴着脸给叔父争取到赏赐的样子,大概是最能令人感到舒心喜悦的一刻了,她后来一路小跑着将这个消息带回后宫去,她们一起努力忍住欢悦的笑意,把胸腔都憋得发着疼。

又想到她了,是安的泪意来的不可避免。

她赶紧俯下身子,将下巴抵到仁宗的肩上,强笑着安慰他:“本朝能以武将得登枢密使位者,能有几人?陛下恩深如此,我叔父无以为报呢!”

官家也红了眼眶,良久才说道:“朕近日想起往事,总觉得也许当年错了,若当年不曾......今日他也不会受这些非议委屈,最后又只能黯然离京......”

是安曲了身子,跪到官家身侧来,开解道:“叔父所为难者,无非是看着官家为他同百官争执而已,如今情势艰难,叔父离京未尝不是好事,官家切勿多思多虑。”

官家的一行泪落下来,苦笑道:“唉,朕平生也没几件事情能做的主来,仿佛这一生都在同他们缠斗,还每每都败下阵来。”

是安听了此语,知道官家同她一样,又想起旧人来,忙伸手去拭他的泪:“这都是官家体仁宽厚,来日方长。外头有我母亲和先生尽力筹划,内藏司进项稳定。而且我母亲也是四十多才有的我,官家春秋正盛。娘娘们也都年轻,来日一定可以诞下皇子,我看今日情景同先帝在时也没有什么不同,陛下如今不是稳稳地坐在这里?都是那些老学究们杞人忧天罢了!”

官家长叹一口气后,拍了拍她的手,“唉!朕年纪大了,同他们也分辨不起了,终究也是为了朕的江山好。”

是安看向几案上堆放的札子,对啊,都是为了官家的江山好!

所以,一直以来,我们都说,“好,算了,知道了,就这样吧!”

无论如何,殊途同归,总之为了大宋的江山好啊!

官家又吁出一口气,伸手探向被是安卷起的军事图,“狄卿岂止忠臣啊!”

“朕每次看到他脸上那块黑疤,都感念他对朕的赤心纯纯。朕以前怕旁的人看轻他,就让他把那黑疤祛除了,可你猜他如何说?”

“臣想......“是安抬头道:“叔父一定说,他要留着给人看,好叫别人知道陛下的提拔恩赏是不看人门户的。”

官家点了点头,神色和煦,想起狄青当年以手指面的样子。

“陛下以功擢臣,不问门地,臣所以有今日,由此涅耳,臣愿留以劝军中,不敢奉诏”。

他当年请旨南征时,也是这样拱手对他说:“臣起行伍,非战伐无以报国。愿得蕃落骑数百,益以禁兵,羁贼首致阙下。”

那日文彦博说“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?但得军情,所以有陈桥之变”,文彦博没有错。

是安的头枕在官家座椅的扶手上,他便正好伸了手去抚是安脑后束着的头发。

因为文彦博没有错,所以他只能将那些札子留中不发,欧阳修说“以消未萌之患”,他也找不到理由去反驳,只能反复说“狄青不会、狄青不可能、狄青是忠臣。”

所以他最终留不住狄青,想来也会同意他们“建储”的奉告吧!

一滴眼泪砸在是安束发的箍上,又滑进她浓密的头发里。

是安耳边听到官家嘴里发出的轻轻的声音,好像在叫她的名字。

“是安~是安~”要如何才能是安啊?!

是安也有一行眼泪渗出来,从眼角流出,顺着扶手滚进官家赭色的袍服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