拂尘突然重重敲在砚台上,墨汁飞溅:
“小聪明倒是像,可惜终究看浅了。”
“桥玄能坐三公之位,靠的是眼尖心明……”
“汝那大人背后的‘大义’,还有皇叔,桓帝幼弟的身份,再加皇甫规同门之谊,这才是让他坦诚相交的由头。”
话音未落,屏风后身影已起,拂尘划过屏上墨竹:
“但要让这老臣彻底倒向刘方,须得下剂猛药。”
蹇硕三角眼骤然缩成两道细缝,魁梧身躯前倾如弓:
“先生但请吩咐,刀山火海,硕无二话。”
“可晓得桥玄还有个幼子?”
座上之人忽然转身,拂尘穗子轻扫墙角檀木匣,“那孩子此刻正在雒阳街头玩耍,若被贼人劫了去……”
他指尖敲过案头竹简,“贼人嘛,手要够狠。”
竹片上桥玄的批注在火光里却有几分刺眼。
蹇硕心中一凛,瞬间明白了座上之人的意图。
将桥玄幼子之死归咎于宦者的报复,再借大人之手为桥玄复仇,必能让这位刚直老臣彻底投靠。
可是……
“此事,又要以先生的名义来做么?”
座上之人摇头笑道:
“满朝朱紫皆干净,谁来担这浊世名?”
他轻笑一声,袖中翻出半幅血帛甩在案上。
“汝去做两件事……”
“第一,要披着袁氏的皮,但是要露出宦者的尾巴。”
“第二……将此物塞进选好的贼人怀中。”
蹇硕接过血帛,借烛火看清上面歪扭的鲜卑文……
这分明是汉人模仿的拙劣笔迹。
“封谞终究还是胜汝一筹,他此刻应该已经把水搅浑了。”
“剩下的,就看汝了。”
蹇硕伏地叩首:
“恕弟子愚钝……”
座上之人轻轻起身,拂尘扫过蹇硕僵硬的脊背:
“聪明人做事,要懂得借势……”
“老王八那边送去张奂,咱这边就送个桥玄吧。”
“如此一来,再加上皇甫规之死,想必大事无忧。”
他忽然压低声音:
“记住,此事需立即办妥,莫要让桥玄有喘息之机。”
蹇硕按捺住心头激荡:
“硕愿亲往。”
“糊涂!”
那人甩了甩袖子,从桌上拿起那卷《墨子就砸向蹇硕。
“吾真羡慕那老王八……怎么汝就总缺一根筋呢?”
“到近处来……”
等蹇硕回到原处,袖中血帛已被汗渍浸透。
他望着座上之人重新隐入屏风后的剪影……
想起初见时,这位就是这般手持拂尘,扫过他溃烂的脊背,轻描淡写道:
“想活么?”
从此他便被这双手拨弄着碾入权谋深处。
……
那时他不过是被人踩进泥里的小宦,是刘方一次次将他从腌臢污水里捞出来。
与封谞不同,他从不在意刘方是否会皱眉……
只要是于刘方有利的事,纵是剜心剐骨也甘之如饴。
就如此刻,他明知,或许桥玄对于刘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。
但是为了刘方的势,他不介意用桥玄幼子的血来做引子。
先生看中的正是他这股子狠毒,才收他入门下……虽易伤手,却足够锋利。
这些年先生从未给过他任何赏赐,却教给他,如何从人人可欺的小宦,变成宫中人人畏忌的恶犬。
封谞总讲分寸……而他,只懂得用最直接的法子。
唯一可惜的是,这师徒名分,终究只能藏在这六扇屏风后,永无见光之日……
可那又如何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