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，旋转的弹头把他的胸腔撕裂得像一块破抹布，可这样的伤势，已经难不倒陈梦涵了！

陈梦涵不由在内心感谢了一遍上苍，默念了数声“南无阿弥陀佛”，又念了几声“感谢我主”，虽然，她是一个无神论者。

“持针器。”

陈梦涵开始指挥护士，给她递上手术需要的器械。

她的手腕，稳如狙击枪支架，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可怕。在她的手下，那些伤痕，都得到了处理和修复。

可能是吗啡的麻醉效果有限，当弯针带着羊肠线穿过破裂的胸膜时，她听见丈夫喉间发出类似战壕里士兵压抑的呻吟。

帐篷外飘来焚烧尸体的焦臭味，混着血浆的甜腥，在她的鼻端萦绕。

再忍忍，马上就好！

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丈夫说道。

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突然炸响，代表室颤的绿色锯齿，再心电监护仪上不停抖动，让人触目心惊。

糟了！难道哪个环节出现了意外？

陈梦涵的瞳孔一缩，她连忙扯开丈夫染血的作战服，喝道：“快，电击！”

护士的动作很快，迅速把电击仪器递了过来。

“200焦耳！”

陈梦涵冷静地下达着指令。

护士马上执行任务，陈梦涵按下电击按钮，将电击器按在了丈夫满是伤疤的胸口。

此时，她仿佛看见新婚丈夫在靶场教她射击，后坐力震得她肩膀发麻。

电流穿过周卫国胸膛，可周卫国没有半点反应。此时，帐篷外的探照灯恰好扫过，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帆布上，像极了医学院解剖室的人体挂图。

陈梦涵内心深处有点慌乱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再次按下按钮，把电击器向周卫国的胸口按下去。

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锯齿一如既往，眼泪开始顺着陈梦涵的两腮流下来。

当第三次电击后的心电波峰终于挣扎着爬起时，陈梦涵的口罩已被泪水浸透。

她擦干泪水，继续缝合丈夫的伤口，一层一层，一针一针，每一针似乎都穿过他们六年婚姻的碎片：丈夫在训练营示范匍匐前进时扬起的红土，产房里没能握住的她的手，还有那些她从他的骨缝里、肌肉里起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弹片。

凌晨四点二十七分，伤口终于缝合完毕。陈梦涵用纱布蘸着双氧水擦拭丈夫胸膛时，发现他右手指节仍保持着握枪的弧度。帐篷外传来侦察连士兵压抑的呜咽，混着红河方向永不停歇的涛声。

她忽然俯身贴近丈夫耳边，用严肃的的口吻戏谑着呢喃："周卫国同志，你要是敢死，我就把儿子改名陈念国。"

这是他们夫妻闲暇时调侃的惯用伎俩，她经常威胁丈夫，要让儿子改姓陈，每当那时，周卫国总是满脸紧张，坚决反对！

果然，这句话似乎再次起了作用，心电监护仪的波纹突然剧烈抖动，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死亡的悬崖边折返冲锋。

周卫国的呼吸有力起来，陈梦涵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

晨光刺破硝烟时，陈梦涵在手术记录单上签下名字。墨迹晕染处，隐约可见昨夜丈夫被送来时，她滴落的泪痕与血迹交织成的奇异图案，像极了红河两岸被炮火犁过的稻田。

---

周卫国这次受伤很重，当他伤愈出院时，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结束，中越双方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边境轮战。

出院那天，陈二喜和林家俊亲自来接他。

二人来到医院，看到已经基本康复的周卫国时，陈二喜的目光中带着欣慰，没有说话。

林家俊却开起了周卫国的玩笑：“周卫国，你枉自还是特务连连长，怎么这么不小心啊？居然被敌人的冷枪打中了？虽说你是为了救战友，才挨了一枪，可作为一个特务连连长，居然被敌人的冷枪打中，还是很丢脸啊！”

周卫国讪笑着说道：“当时刚从高地上下来，大家都很疲倦，我们搭乘兄弟部队的坦克，准备赶往柑塘，谁知道道旁的密林里，居然埋伏了敌人的狙击手啊？”

林家俊突然神秘地说道：“卫国，你知道打伤你的敌人是谁吗？”

周卫国好奇地问：“是谁啊？被我军抓住了吗？”

陈二喜道：“这事说来，还得多亏了王建军。他坐在你后面的那辆坦克上，手中恰好有一支步枪，他看见你中枪后，反应很快，立即朝着那边放了一枪，然后，坦克上的机枪就朝着那个方向扫射，还有一辆坦克直接朝着那边放了一炮。王建军、王海生又带着一个班冲到那边搜索，结果就发现一个越南女兵被打成了筛子。这个越南女兵，我们都很熟悉，你猜是谁？”

周卫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：“潘丽珍？”

林家俊接口道：“对，就是她！这些家伙，真的是一群白眼狼，亏我们当年尽心尽力的教导她们，一个个都恩将仇报！”

周卫国不由内心苦笑：当年，他们参加军事技术顾问团，到越南去帮助他们培训战士，阮文雄军事技术最好但桀骜不驯，当年就表现出对中国的不尊重，在后来的战争中，他处处与中国人民解放军作对，周卫国还能理解。

可潘丽珍作为翻译，和中国代表团的五名成员，关系都不错，她为什么也对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中国军人这么仇视呢？居然打起了黑枪！

还有那个黎韵梅，自己还曾经救过她的命，可她还是抱着机枪冲着中国军队扫射，结果被自己一颗手榴弹炸成了筛子！

倒是王建军，和自己一直不对付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，可再自己遭到袭击时，却第一时间给自己报了仇。

这种行为，倒不愧是特务连的指导员，不愧是自己的搭档！

看来，两人之间的关系，需要重新审视啊！

陈二喜却突然道：“卫国，你立功受奖了呢！诺，这是你的军功章！”

说着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，打开，取出一枚军功章来。

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梦涵眼里闪过一丝惊喜，周卫国眼里闪过一丝惊奇，他问道：“我立功受奖了？后面的战争，我都错过了，怎么还受奖了啊？”

林家俊笑道：“你怎么不能立功受奖？你虽然由于负伤没有参与后续的战斗，可是，你为战友挡子弹，这种英勇行为就该立功受奖，何况，你带领的侦察排，在战争开始前，把红河沿岸敌军分布情况侦察得清清楚楚，为部队攻破红河天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
后来，你又带领特务连，夺下了越军一个营驻守的250高地，并在越军一个加强营的攻击下，英勇顽强，守住了250高地，为部队攻占柑塘、重创越军345师创造了不可或缺的条件。

所以，在全军的胜利总结大会上，你们特务连，被授予集体一等功！

你，周卫国，也被军部授予个人一等功！”

陈二喜道：“发奖那天，你还在医院养伤，特务连的奖，王建军代表你们去领的，你的个人奖，我就给你领了！卫国，你很好，作战勇敢，脑子活，很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风采，你爸爸的英雄风范，算是后继有人了，我和你林叔都非常欣慰！非常欣慰！”

看着军功章，周卫国笑了！

在他的眼里，那枚小小的军功章，似乎化身为父亲的模样，正含笑看着他，眼里满是骄傲和自豪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