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云萝看着《耕战录》上流动的字迹,忽然轻笑:"师叔,书上说问心崖的刻碑人,其实是当年在剑气长城替陈平安磨剑的老石匠。他刻了一辈子碑,最得意的就是在大骊皇宫写下的"民为邦本"——那四个字,用的可是陈平安教的握剑手势呢。"
夜更深时,三人随宋长镜走向问心崖。宫墙转角处,一块嵌在墙缝里的碎瓷突然发光,上面刻着"等"字的左半部分,与赵破阵在云峤宗捡到的右半部分,正好拼成完整的"等"字。李寒衣忽然明白,陈平安留下的每块碎瓷,都是人间烟火的碎片,而他们要做的,就是带着这些碎片,在东宝瓶洲的雾里,在大骊皇室的骨血里,在每个凡人的心里,拼出那道永远为归人敞开的望乡之门。
雾起骊京,这次的雾里,除了皇室龙气、剑气书香,还多了丝若有若无的墨香——那是大骊太傅在问心崖刻碑的声音,也是陈平安留在东宝瓶洲的,最温柔的剑意。
大骊皇宫的晨钟撞碎薄雾时,问心崖下的御花园里,宋长镜正用护国瓷残片轻叩石碑。碑身的"陈"字剑痕仍在渗着金血,与残片上的龙纹共鸣出细碎嗡鸣。赵破阵突然按住刀柄,远处琉璃瓦上的铜铃无风自响,七声长、五声短,正是大骊皇室遇袭的暗语。
"陛下!三皇子率金吾卫围住了问心殿!"老太监踉跄奔来,蟒袍下摆沾着墨汁,"他说皇叔刻的望乡碑坏了龙脉,要...要当场砸碑取瓷!"
李寒衣的霜华剑出鞘三寸,剑穗上的金精铜钱映出御道尽头的铁甲寒光。她望着宋长镜腰间忽明忽暗的碎瓷:"长镜陛下,三皇子手中是不是也有半块刻龙纹的碎瓷?"
宋长镜的脸色比碑石更冷,指腹摩挲着残片缺口:"那是先皇临终前,瞒着我传给幼子的"潜龙瓷"。二十年前陈平安留下七块碎瓷时就说过,皇室龙气分则生乱,合则护民..."他突然握紧碎瓷,龙纹割破掌心,"传旨,让云峤宗的炼气士守住问心殿的阵眼!"
问心殿前的汉白玉阶上,三皇子宋明昭身披玄色龙纹大氅,手中半块碎瓷泛着妖异紫光。他脚下躺着几个口吐黑血的守碑侍卫,剑锋正抵在大骊太傅的咽喉:"老东西!把碑里的第七块碎瓷交出来!国师说了,集齐碎瓷就能重塑大骊龙脉!"
"荒谬!"太傅咳着血沫,白发间还沾着刻碑的石屑,"陈平安当年刻碑时写得清楚,龙脉在民心,不在碎瓷!你这是被..."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宋明昭身后的紫袍道人身上,瞳孔骤缩,"你...你是雾渊的吞星妖修!"
紫袍道人抚掌而笑,袖中滑出半截断剑,剑身上"吞星文"与宋明昭腰间碎瓷共鸣:"老匹夫眼力不错。可惜三皇子太心急,非要用皇室龙气养我们的吞雾阵。"他指尖轻点,宋明昭眼中闪过金芒,提剑便向望乡碑劈去。
"休得放肆!"赵破阵的寒铁刀横空斩落,刀罡劈开紫袍道人的袖剑。可当刀锋触及宋明昭的碎瓷时,却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——那半块潜龙瓷竟化作鳞片,护住了三皇子周身。
苏云萝的犁铧突然脱手飞出,在石碑前犁出十二道金纹。《耕战录》无风自动,书页上陈平安的字迹渗出金光:"皇室相争,碎瓷蒙尘;心火不灭,望乡路明。"她盯着宋明昭腰间的碎瓷,突然惊呼:"那瓷片被妖修下了噬心咒!三皇子他..."
李寒衣的霜华剑划出七道星轨,却在触及宋明昭时被紫色雾障弹开。她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吞星阵纹,终于明白为何皇室龙气会被妖修利用:"长镜陛下,当年陈平安留下的碎瓷本该相互呼应,可潜龙瓷被咒术污染,反而成了阵眼!"
宋长镜的掌心已被碎瓷割得鲜血淋漓,龙纹在血水中愈发狰狞。他突然将护国瓷残片按在问心碑上,碑身顿时亮起无数凡人面孔——那是陈平安当年在大骊记下的百姓祈愿。"皇叔说得对,龙脉在民心!"他转身望向御花园方向,那里的百姓正举着火把朝问心殿涌来,"传朕旨意,让金吾卫放下兵器!看看你们的刀,究竟该护着谁!"
紫袍道人见势不妙,袖中飞出十二枚妖螺壳,正是雾渊的吞星妖物。螺口喷出的黑雾中,竟浮现出宋明昭幼年的虚影——原来妖修早已在皇子幼时种下咒种。赵破阵的刀突然调转方向,刀柄重重砸在宋明昭后颈:"对不住了殿下,先借你清醒片刻!"
当三皇子昏厥的刹那,潜龙瓷上的紫色纹路开始剥落。李寒衣抓住时机,剑穗上的金精铜钱化作流光,钉入妖螺壳的逆鳞。雾中传来陈平安当年在剑气长城的声音:"人心如瓷,虽碎不折;龙气似火,可焚妖邪。"
问心碑突然爆发出万丈金光,碑身裂痕中缓缓升起第七块碎瓷。瓷片上刻着的"安"字,与宋长镜、宋明昭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。太傅颤抖着抚摸碑身新显的字迹:"陈平安...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,所以在望乡碑里藏了"醒龙咒"..."
紫袍道人在金光中发出惨叫,化作一滩腥臭的雾水。苏醒的宋明昭望着掌心的碎瓷,突然跪地痛哭:"皇兄,我...我被妖修迷惑了心智!"他将潜龙瓷递给宋长镜,"这碎瓷本该是守护皇室的,却成了..."
宋长镜接过碎瓷,与护国瓷残片拼成完整龙纹。他望着问心碑下聚集的百姓,将碎瓷按回碑中:"不是碎瓷的错。"他转身对李寒衣等人拱手,"多谢三位相助。陈平安留下的不仅是碎瓷,更是面镜子,照出了皇室该走的路。"
暮色中的大骊皇宫,望乡碑重新焕发出温润的光芒。苏云萝翻开《耕战录》,新显的图画里,陈平安站在问心崖上,手中托着七块碎瓷,脚下是相拥而泣的大骊兄弟。画角小字写着:"龙阙之争,争的不是碎瓷,是人心向背;望乡之路,走的不是归途,是人间正道。"
赵破阵摸着腰间酒盏,盏底剑鱼竟衔着块新的碎瓷片——那是从紫袍妖修身上剥落的,刻着半个"安"字。他望着宫墙外升起的万家灯火,突然笑骂:"陈平安这小子,连皇室纷争都算计进去了。下次见着他,老子非得让他用剑气长城的月光,赔我十坛雾酿!"
夜渐深时,李寒衣站在问心崖顶,望着重新归位的七块碎瓷。霜华剑突然指向西北方,那里的雾中,隐约有座刻满剑痕的山峰——正是陈平安留下的最后线索:问心崖的尽头,还有场关乎人间烟火的试炼在等着他们。而大骊皇室这场碎瓷之争,不过是归乡路上,又一块被擦亮的人间灯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