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,观主已差人送来三枚雾心佩。青玉雕琢的佩饰上,游走着细如发丝的金纹,正是东宝瓶洲地脉走向。李寒衣将玉佩系在剑穗上,冰晶与玉色相衬,倒像是把皑皑洲的雪种在了东宝瓶洲的雾里。
"云峤宗在雾隐滩西三百里,"江墨站在珊瑚栈道尽头,竹节棍指向隐在云霭中的九叠峰,"观主说,当年陈平安曾在云峤峰顶刻过"山不碍路,路自通山"八个字。只是近些年来,云峤真人总说山上的雾太淡,非要拿咱们雾隐宗的"人间雾"养他们的剑炉。"
赵破阵啐掉嘴角的草茎:"养剑炉?老子在皑皑洲见过剑修拿雪水淬剑,倒没见过拿雾养剑的。"他拍了拍腰间酒盏,盏底剑鱼突然在雾中显形,竟顺着地脉金纹游向九叠峰,"苏丫头,你的《耕战录》可有云峤宗的记载?"
苏云萝翻着泛着微光的书页,指尖停在新显的墨痕上:"第三页边角有幅小画,画着个老道人坐在石头上补袜子,脚边放着半块碎瓷——和咱们在雾渊找到的归乡图边角纹路一样。"她抬头望向九叠峰,发现每座峰顶都飘着淡金色雾旗,旗角绣着极小的"安"字,"江执事,云峤宗的护山大阵...是不是用陈平安的剑气筑的?"
江墨点头,碎瓷护雾符在晨雾中划出"安"字光路:"云峤真人当年在剑气长城当过账房先生,最服陈平安那句"仙骨不如凡骨硬,道心难比人心暖"。三位上峰时若见着满地碎瓷片,别慌,那是他们用陈平安留下的剑穗纹路练剑呢。"
九叠峰的石阶果然嵌满碎瓷,每级台阶都刻着半句诗,合起来正是陈平安在雾隐宗观海楼题的"雾里耕渔皆剑意"。李寒衣踏阶而上时,霜华剑突然轻鸣,剑穗上的雾心佩与石阶碎瓷共鸣,竟在雾中显露出当年陈平安刻字的虚影——少年青衫沾着海雾,袖中露出半截从剑气长城带来的断剑。
"贵客临门,怎的不通报一声?"山风裹着茶香袭来,云雾中现出个身着补丁道袍的老者,腰间悬着柄用麻绳捆了三道的木剑,"贫道云峤子,见过皑皑洲剑仙、武夫、耕夫。"他抬手虚引,石阶旁的雾突然聚成茶盏,"尝尝看,这是用贵洲剑碑融雪泡的云峤雾茶,比观海楼的雾酿多了三分书生气。"
赵破阵盯着老者补丁上绣的剑形纹路:"你这道袍...补丁是剑气长城的剑穗改的?"他接过茶盏,发现盏底刻着"赊酒"二字,正是陈平安的笔迹,"老子当年在长城见过个账房先生,爱拿算盘算剑穗,莫不是你?"
云峤子抚掌大笑,木剑突然出鞘三寸,剑身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账目:"正是贫道!当年陈平安替我补算错的仙晶账,顺手用剑穗给我缝了这道袍。"他望向李寒衣腰间的雾心佩,目光落在佩饰背面的小字上,"观主可是把"归乡图"的秘密告诉你们了?雾隐宗的雾,云峤宗的山,原都是陈平安留在东宝瓶洲的"望乡路"啊。"
苏云萝忽然指着云峤子身后的雾墙,那里正浮现出无数炼气士练剑的虚影:有人用雾作剑鞘,有人拿碎瓷当剑胚,最妙的是个小童子,竟用灶糖在雾里画剑招。《耕战录》在她手中发烫,空白处多出幅新画:陈平安坐在云峤峰顶,给几个道人讲"剑在人间"的道理,脚边堆着补好的道袍和算错的账本。
"云峤宗的炼气士,不修金丹不修符,专练"人间剑"。"云峤子指尖划过雾墙,虚影中老匠人锻造的剑胚竟变成了炊具,"当年陈平安说,山上的仙骨若离了人间烟火,便如无根之雾。所以我们云峤宗的剑炉,烧的是渔樵耕读的烟火气,练的是市井巷陌的人心暖。"
李寒衣忽然注意到云峤子腰间木剑的绳结,正是剑气长城剑修特有的"系念结"。她抬手以剑穗轻点石阶碎瓷,七道星轨骤然显形,竟与云峤宗九叠峰的地脉完美重合:"真人可知,贵宗护山大阵的剑胚,与雾隐宗的护雾符同源?昨夜雾渊之战后,我们在海底发现了半幅归乡图,图上所绘...似乎与贵宗密室有关。"
云峤子的笑意忽然淡了些,木剑轻轻一颤,雾墙中练剑的虚影突然变成了翻书的账房先生:"二十年前,陈平安曾托我保管一块碎瓷,说若有一日雾隐滩的雾冷了,便将碎瓷嵌入云峤峰的剑炉。"他望向九叠峰最深处的雾障,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剑鸣,"只是近些日子,剑炉里的碎瓷总在半夜发烫,像是在等什么人..."
赵破阵突然按住刀柄,盯着雾障深处的红光:"老子的刀在喊,里面有剑气长城的旧剑。"他踏前一步,靴底与石阶碎瓷相碰,竟溅出火星,"云峤真人,你这山上的雾,莫不是藏着妖族的奸细?昨夜观海楼方向传来瓷碗碎裂声时,老子的护雾符曾指向西南方——正是你们九叠峰的位置。"
云峤子叹了口气,木剑突然指向雾障,那里应声浮现出座由碎瓷片拼成的拱门:"实不相瞒,三日前有个自称"镇雾司"的炼气士登门,说要借我们的剑炉炼"吞雾丹"。"他掀开道袍下摆,露出脚踝处的剑形红痕,"贫道不让,他们便用妖族的"吞星术"伤了剑炉,现在碎瓷剑胚正在流血..."
苏云萝的犁铧突然飞出,在雾障前犁出十二道金纹:"是雾隐宗雾稻减产的妖潮气!"她看见《耕战录》上陈平安的字迹正在渗出金光,"真人,快带我们去剑炉!当年陈平安在碎瓷上刻过"护心阵",只有用皑皑洲的耕战气引动,才能止住剑胚的血。"
云峤子眼中闪过惊喜,木剑连点九处峰尖,九叠峰顿时亮起九盏心灯:"跟紧贫道!云峤宗的剑炉,藏在当年陈平安刻字的"通山路"下。"他领着众人穿过碎瓷拱门,石阶突然向下延伸,尽头是座悬浮在雾中的熔炉,炉身竟由万千碎瓷片拼成,每片都刻着凡人的祈愿。
炉中,一块缺角的碎瓷正在发烫,瓷面上"护"字的笔画已被妖潮气染黑。李寒衣认出那是与观海楼"望海碗"同源的碎瓷,剑穗上的金精铜钱突然飞回,悬在碎瓷上方,映出炉底刻着的小字:"七瓷归位,望乡门开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