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终究是两个人,两个魂儿。
“什么树?”段离问。
孙韵楼道,“苦楝。”
“什么苦恋?我问的是什么树?”
“苦楝树。”
“……”段离翻了个白眼,情绪不高,“哦,然后呢。”
这时晏无伤把熬好的药端进来,放到段离面前,没有强行让他喝下去。
段离瞥了他一眼,没动,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,什么药也没用。
屋外下起了零星雪花,四人围炉,温酒坐谈。
方肆意抬眸,“有件事你们不知道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千年前我在青州亡故,顾谅曾化作梅树从梅花苞里获得新生,那个时候我将自己身上的灵力灵影传输了一些给他,没成想他身上还有股诡异的力量将我的修为和灵魂强行吞噬了,我原以为这只是一种他作为天道的保命方式,但是那棵苦楝树……”
“梅花,苦楝?这二者之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联系吧?”晏无伤有点懵。
段离倒是品出些言外之意,“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跟你长得几乎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原因吧。”
“大概,如此。”
段离收了眼神,抿了一口烫酒,天寒地冻时,灶上锅煮黄酒硬糖,加半丝生姜和几颗红枣,人一喝就见风倒。
“梅花香自苦寒来,但这苦楝又有何深意?”晏无伤摸了摸下颚。
段离拂袖,“问过那几个人了吗?”
方肆意跟孙韵楼对视一眼,知道他问的谁,皆是摇了摇头,孙韵楼道,“柏舟一行人向来行踪不定,我们很难找到他们。”
段离默了默,抬眸望向外面的霜雪,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道,“楝花开尽春去也,阿言他该想起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二十四番风信花,梅花为首,楝花为终,苦楝花落,春意将尽,正所谓是,一信楝花风,十年春事空啊……”
方肆意免不了要询问一顿,“你——”
段离垂眸,声音低沉,“晏无伤,我这些年没找到顾谅手腕上的红绳,那个红绳上面有路堪言的一半灵魂,它应该,在那个叫沈卿鱼的世外神手上。”
“好,我会告诉他们的。”
“夜已深,你们回吧……”段离仰着头闭上眼睛,抬手似要去抓住什么,“无伤,你也回去。”
“我若不回去你还能赶我不成?”晏无伤轻轻握着他的手。
方肆意和孙韵楼见此默默起身离开了那间屋子。
有几个明媚温暖的瞬间晏无伤似乎洞察一切,但故人依旧笑得淡然,那些恍惚的瞬间又宛若香炉上面缭绕的云烟飞走。
翌日一早,安州桃林飞速掠过一人,他沉着脸让自己脚下的步伐快一些,再快一些。
过了一会儿原先的位置闪过几个同样脚步匆匆的年轻人。
段离躺在床上,微微睁开眼,他知道晏无伤守了他整整一夜。
他气息微弱,“无伤,我要走了,看世间万物的眼睛很不清楚,整个身体都在下沉……”
晏无伤靠近他,也不开腔,只是将他的手放在手掌中握了握。
段离轻笑,“我和他许久没说话了,他要是来,我想把我的骨骼扒开给他看看,想让他摸摸我的骨头,总是那样的疼,不说话的日子都那样疼。”
疾风又惊扰了桃树掉落的枯枝,踩着雪水的脚步声在林间呼啸而过。
“阿离……”晏无伤目光悲切。
段离眉头一皱,偏过头,似在赌气,“莫要这样唤我,我会以为是他来了。”
他以前老是说顾谅被路堪言养得娇气,可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被岐不要整日捧在手心,养得这般娇气任性。
段离往天光寻去,眼里似有不甘,又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,千年光阴都成了过往云烟。
顾谅说的对,到最后谁都是一场空。
“无伤,这个结局不是我想要的,但是故事已经结束了……”
“阿离——!!!”
木门“哐啷”一声,崔来英满头大汗,站在门边喘着大气。
似有所感,这时床帘被当口的风吹起来,他瞧见了段离在晏无伤怀里长眠的样子,像还没睡醒。
他愣了愣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崔来英抿嘴咬着上唇,就算他如今是受弟子敬爱的崔长老也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。
晏无伤噙着盐水,眼睛发疼,突然回首往事,他想起千年前崔来英随安州而亡去那日,还有今世那一年路堪言在南海遭受天劫那日。
也不知道这仨个倒霉蛋到底是怎么找到彼此,然后一路同行走到底的。
“岐不要呢,他为什么不来,他要是来了,阿离定然还有几天活头,上次见面他还跟我说要去阿言现在的门派瞧瞧,怎么这次就——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,路堪言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崔来英要说下去的话。
傍晚,几人都没急着走。
段离的墓碑摸着很冷,路堪言碰了碰,跟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人一样冷。
夜里,他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红绸耳坠发着呆,回忆是空的,内心却后知后觉出一阵酸涩和惶恐。
路堪言盯着暗处的细雪出神,丝毫没意识到有一滴泪落在了那个绸缎耳坠的红石上,倏然一下,红石在本就黑暗的角落里微微亮了亮。
雪意堪堪,待段离的墓前无人时,来了个人在墓前站了许久,以为他要走了却转头钻进了埋在土里的棺木中。
他躺在他的尸身旁边,轻轻吻了他的额头,等了许久都没听见段离的声音,眼泪终于在某一刻彻底决堤。
泪如雨落时才知那些过往根本剪不断。
师尊,情劫果然很难渡过。
已经夜半,崔来英一个人撑着伞站在河道旁看着这些稀疏的灯火。
尘世遥遥,经年过后,草木尸骨皆为黄土,到底有什么能永远不变呢。
“糖葫芦吃吗?”
崔来英往左侧一瞥,目光怔然,随之笑道,“前辈给我的,我自然要。”
辛逐笑了笑,转头望着这雪夜里的安州,她看向苍生的目光似乎总带着怜爱,崔来英忽然觉得自己嘴里的糖葫芦有些泛酸。
“来英。”
“嗯?”
“别为了前世那人两唇一张便吐出的爱而停滞不前呀。”
辛逐知道他在怕什么,前世他被人所负,孤身溺亡在渝州,今世的劫难虽早已被顾谅解了,但前世心结若是化不干净,日后修为到瓶颈期时恐生心魔作祟,飞升更是难上加难。
崔来英不作声。
“来英,爱应该是推动自己人生前进的动力才对,世人有没有爱都会到那一步,别管它什么爱恨交织前路未知,只身往前走就对了,世人总说尽人事听天命,但只有尽了人事之后才有资格听天命,反正再差的结局也不会比死还更差劲。”
“……”崔来英单膝跪下来,手放胸前,表示敬意,他似乎早就想这样做了,“前辈,请允许我以你为目标。”
辛逐扬唇,“允了。”
再一抬头,河畔独剩他一人。
晏无伤正要回三十三重天告知他们苦楝树一事,迎面撞上刚刚赶来的辛逐。
将人扶稳,“师叔,你怎么来了?”
辛逐叹了口气,饶有其事地捂着脸道,“阿岐跑人家棺材里去了。”
“啊??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