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唯有慕蓉沅知道,每次云琼华来王府,都只与他谈正事,甚至有时还会与他争得面红耳赤。
云琼华对他,根本没有世人猜测的旖旎,而是真真正正的恶人自有恶人磨。
不知不觉,云琼华已然十六岁,先皇后崩逝,宫中传出了将要立后的传言。
云琼华来到王府,见到慕蓉沅的第一句话便是——
“我们成婚吧。”
慕蓉沅一时间欣喜若狂,可看见云琼华平淡无波的眼眸,他心中又泛起酸楚。
“……我只娶真正与我相爱的女子。”
“那我去找别人。”
云琼华话音刚落,慕蓉沅便扯住她的衣袖,又慢慢握上她的手,与她十指相扣。
“……我们成婚。”
拜过天地,喝过合卺酒,他与云琼华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依旧是整日见面商讨如何给云仲昌使绊,而后意见不合争执,再到互相放下狠话老死不相往来,最后第二天照常见面商讨。
只是云琼华不知,他在花厅内的暗室里,一遍遍地描摹过她的眉眼。
画中的她或坐或立,宜喜宜嗔,会对他眉眼含笑。而画外,她虽是他的王妃,却极少对他笑。
他隐隐觉得,她是厌恶自己的。
可是日夜辗转反侧,他都不明白,她为何会对自己生厌。
皇帝暴毙,皇位落在了十岁稚童身上。他心中不忿,欲联络旧部,密谋生事。
恰在此时,云仲昌向他投来了橄榄枝,他思索许久后,终究是将云仲昌的信藏起,没有回信。
只是不久后,那封云仲昌的信,经一名小吏的手,递到了幼帝面前。
时怀瑾借机将云仲昌下狱,而后探查出了他诸多的罪行。
出乎意料的,他并未因此事获罪。检举此事的小吏说,是受了他的示意。
他稍加思索,便知此事是云琼华的手笔。他心中暗喜,觉得云琼华对自己尚有一丝真情。
只是回到王府,云琼华已收拾好行囊,来到他的院落中,煮好茶等候他多时。
“云仲昌倒了,我也该走了。”
慕蓉沅立在院门口,看着眉眼含笑的云琼华,忽然皱起眉,声音微微颤抖。
“……你当真没有心吗?”
云琼华斟茶的手一顿,腕间的翠碧玉镯映着阳光,在桌面洒下点点斑驳。
“王爷说,我姓云,信不得我。”
“王爷姓慕蓉,我又如何信得过王爷?”
她将手中的茶壶放下,望向慕蓉沅,轻笑了笑。
“……你从未将你要夺权的筹谋告诉我。”
“你是要倒云,只是不是为了怨恨,更不是为了我。”
“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。”
慕蓉沅一滞,耳边骤然嗡鸣一声,再抬眸,桌案旁已没了云琼华的身影。
他机关算尽,不惜与谢玄鹤为伍,终于在几年后,登上了皇位。
只是他登基当日,燕国大举进犯楚国,一路势如破竹,不到一月便兵临京城。
他守着空无一人的紫宸殿,看着几年来,下属传来的一封封信件。
信上都说,云琼华如人间消失一般,毫无消息,怕已命丧黄泉。
他总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,可是仔细去想时,心口便传来剧痛。
缓过神来时,云琼华骤然出现在他身前。
他张口,想说些什么,可是心口痛得厉害,让他吐不出一个字。
云琼华缓缓俯下身,张开双臂,轻轻拥住了他。
她薄唇轻启,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耳侧。
“……走好。”
刹那间,无数记忆回笼,他垂眸向心口望去时,赫然出现了一把匕首。
他猛地伸手,想去抱住云琼华,手臂却穿过她的身体,怎么也触摸不到她。
他眼前渐渐模糊,云琼华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若有来生,别再生在帝王家。”
云琼华的虚影越来越淡,慕蓉沅的视线落在手中的信上。
那些信不知何时,变成了一幅幅画,画中皆是云琼华的身影。
暴雨中抓住他的手的,花厅里执棋的,大婚当夜掀了盖头摔门而去的……
还有大理寺里让他保重的,天牢里送他玉镯的,醉仙楼里将匕首刺入他胸膛的……
他忽然笑起来,血沫染红唇角。
“世人都说,死前会见走马灯,一生一瞬而过。”
“如今自己经历一遭,才知是这般心若死灰。”
慕蓉沅向云琼华的方向伸出手,眼前却逐渐朦胧,再看不清她的面容。
醉仙楼中,慕蓉沅伸出的手骤然垂下,再没了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