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内落纸可闻，静寂的状态持续了足有七丶八分钟，秦教授才搖头苦笑，轻叹了一声：“可惜了，这不是晚秋先生的真作！”说完他看了一眼商文虎，便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，端起茶几上为他冲泡的茶抿了一口，说：“商老，恕我直言，您这《风雨谷》图是假的，只有六丶七分外形相似，却丢失了画的整个灵魂！”

商文虎当下就有一盆冷水浇头的感觉，脸却发烧发烫，内心顿生惭愧，尴尬得想逃走或钻地缝，而两脚却挪不动分毫！他当然知道墙上的画是假的，秦教授的话打击的是他满满的自信心和脆弱的自尊心！让他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的小丑，先前那份洋洋得意，反而衬托出他浅薄和愚昧无知，反而加重了他的羞耻之感！

商文虎说，他原想告诉秦教授，墙上的《风雨谷》是他的临摹之作，并告诉他，晚秋先生的《风雨谷》山水图就在他手里。但后来打消了这些念头，如果真的让来人看到原作，他将永无宁日，或许还会招惹上大麻烦。现在让秦教授这样失望而归，经他之口告诉人们他所见只是一件假画，反而会让真迹安全丶是对真迹的保护，替他消除了未来那些可能发生的祸患。

赵子衿听后，一方面暗赞老头的精明，另一方面也解除了他心中的忧虑与焦灼，一身轻松起来。他虽然与商文虎交往不久，但觉得这个老头是个端直方正的君子，是古往今来人们推崇的所谓儒商，没有某些商人的唯利是图和奸诈。他担心这个善良正直的老人，因为痴迷书画艺术而受骗，花寃枉钱买了冒牌货！

这时林晚秋由曾青儿陪伴回到了画室，听到《风雨谷》是膺品的话，甚感惊讶不解，便走到丈夫身边看向画案上的镜画，满纸水雾烟岚，倒有她笔墨的一丶两分韵味，但造形上终究是少了些用笔的层次节奏和色彩浓淡相宜的变化。如若从整体上说来，最大缺陷在于旷远苍茫意境里看不到超脱世俗羁绊的愿望和理想，看不到对心灵自由宁静的向往和追求。模仿者只是醉心于客观风景栩栩如生的描绘，太在乎事物的真实性，不知道在绘画艺术殿堂里，画家笔下的自然景象是画家思想情感的具象，画家笔下的自然之物所形成的物象空间，实际是画家外化的精神心灵世界。

曾青儿频频点头，抱拳连连说“青儿受教了。”商文虎震惊之后是激动，不是赵子衿扯住他，早就向林晚秋跪谢：“若早几年能受先生指点，文虎何至于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生！总算上天不负痴心，垂老之年还有幸听到先生这番见道之论，让文虎有脱胎换骨之快！”

林晚秋挽着丈夫，笑靥如花，对商文虎说道：“老爷子，莫要灰心，历史上多有大器晚成之人。我看您的临仿，基本功扎实，只要记住明代哲学家王阳明的‘心外无物’的话就好。”这时曾青儿走到林晚秋身边，说道：“师傅，在绘画艺术创作中，画家所描绘的大到日月山河丶小至花草虫鱼，源于画家的思想情感，都是画家的心相，没有画家的‘心’就没有画家笔下之物，心即物丶物即心，两者融为一体，两者相互为用，是之谓‘心外无物’。青儿这样理解不知对不对？”林晚秋笑着伸出大拇指，说：“青儿解得切，青儿解得切！”

赵子衿看看时间不早，已到下午四点了，便欲与商文虎告辞，商文虎如何肯让他们离去，坚持吃过晚饭再走。赵子衿征得妻子的同意，也就留了下来。林晚秋叫青儿把墙壁上的画揭下，提笔在画的上方偏右处，题诗一首：“云水之间见苍茫，一声叫唤惊四方。情臻深处忘生死，不悔千年守望长。”接着在画下方偏左处署名并钤章，这幅《云水之间》的画作才算彻底完成。

商文虎接过这幅《云水之间》的画作，全身颤抖，泪流满面，竟哽咽不能言。赵子衿深怕他情绪激动出意外，赶忙把他拉出画室到客厅坐下，让他抿几口茶好平复心情，幸好商文虎身体素质不错，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基础性疾病。过了十几分钟，商文虎终于恢复了平静，他说《云水之间》这份礼太贵重了，他承受不起，不知道如何报答回敬，心里惶恐深感不安。赵子衿拍拍他的肩头，笑着说：“一幅画而已。自古就有‘宝剑赠英雄，红粉馈佳人’之说，商老何必在意？”

商文虎见赵子衿如此大胸襟丶大格局，也就不再推辞谦让，吩咐下去设晚宴款待赵子衿夫妇，他知道林晚秋有身孕，席间不配酒只摆一壶好茶，多次起身弯腰向她敬茶，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。他说他有生以来，痴情于书画，不惜重金求购好书好画，曾多次受骗，这不能怨人，只怪自己没有眼力，学识浅陋，艺术水平低下。今日亲瞻晚秋先生作画，又聆听晚秋先生传道，让他有获金丹脱凡骨之幸……一席宴饮在主欢客悦的友好气氛之中结束。

三人临走之际，商文虎叫人把一只装运生鲜食材果蔬的专用箱搬上赵子衿商务车，又捧着一个食品级大纸盒，说里面装的是武夷山干货野生大红菇，宜于妇女产后食用，除补血健体丶提高免疫力的功效之外，还有通经逐瘀的作用。赵子衿也不矫情，一一笑纳，然后上车，缓缓离开了火锅店，在夜色中向回家的路驶去。

商文虎一直在门外送别远望，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，嘴里不停地吟诵林晚秋的题画诗，他心有所悟，笑了，笑得开心，笑得灿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