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淮民哥。"她的声音像咬破的糖葫芦，甜里带着酸涩。周淮民感觉后腰被于海棠掐了把，转头正对上新娘似笑非笑的眼睛。

"可秀来啦！"于海棠突然挽住周淮民胳膊，指甲陷进他肌肉里，"正好，让你淮民哥说说他怎么把供销社王主任气进医院的。"妙可秀的脸唰地白了，搪瓷盆咣当砸在地上，红枣桂圆滚了满地。

"今儿怎么早退了？"她侧身让丈夫进门，葱花饼的香气扑面而来。周淮民盯着她眼下的青黑，突然抓住她手腕："去医院了吗？产检怎么说？"

丁秋楠抽回手，把饼子拍在搪瓷盘里："大夫说胎位正着呢，倒是你……"她突然从围裙兜里掏出张纸，"采购科要精简人员？你名字怎么在第一批名单上？"

周淮民看着调岗通知单上自己的名字，钢笔字力透纸背。窗外突然传来李主任沙哑的喊声："小周啊，厂办让你去趟……"话音戛然而止，因为丁秋楠举着擀面杖挡在门前。

"李主任！"她声音尖得能戳破窗户纸，"上月您媳妇来借红糖，可是淮民连夜骑三十里车去买的！这会儿要裁员，您良心让狗吃了？"

周淮民把妻子拉到身后，看着李主任涨成猪肝色的脸："主任，我抽屉里还有半本账没交给纪委，要不……"他故意停顿，看着对方突然佝偻的背，"您跟厂办说声，我明儿就去供销社报道？"

"咣当"一声，搪瓷缸摔在地上。周淮民抬头，正见于海棠披头散发地冲进来，后头跟着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——宣传科干事杨为民。

"周兄弟！"于海棠一把抓住他胳膊，指甲掐进棉袄里，"你给评评理！这王八蛋跟纺织厂那狐狸精勾勾搭搭大半年，我今儿在电影院门口逮个正着！"

杨为民涨红着脸辩解："就是普通同事看场电影，你思想咋这么龌龊？"

"普通同事会喂你吃糖炒栗子？"于海棠从军挎包里掏出手帕，抖开几粒沾着口红的栗子壳，"证据都在这儿呢！你当老娘是傻子？"

周淮民刚要开口，后厨帘子又被掀开。李抗战抱着襁褓挤进来，脑门上还沾着胎发："让让！让让！我家老三饿得直蹬腿！"

"李科长您这添丁进口的喜事，跟我这晦气事儿撞一块了。"于海棠抹着眼泪冷笑，"您家三小子满月酒，我送筐烂鸡蛋！"

李抗战把孩子往周淮民怀里一塞，撸起袖子就往杨为民跟前凑："小杨啊，当年你追海棠时怎么说的？"海枯石烂不变心"，这才几年就烂了？"

杨为民往后缩："李科长您别听她瞎说……"

"我瞎说？"于海棠突然从挎包抽出张信纸，"这是你写给刘玉兰的情书！"亲爱的兰"，呸！你给老娘写过一封情书吗？"

周淮民低头看襁褓里的婴儿，小家伙正攥着他手指头吮吸。李抗战媳妇王翠花追进来，一巴掌拍在丈夫后背："让你去供销社买红糖，你倒好，抱着娃看热闹！"

"这不赶上了嘛。"李抗战嘿笑着接过孩子，"周兄弟，你给断断这官司。"

周淮民把煤钳子往炉子里一捅，火星子噼啪炸响："杨干事，组织上三令五申禁止生活作风问题，你这情书要是交到保卫科……"

"别介！"杨为民腿一软，"周哥，周哥你高抬贵手！我这就跟那女的断了！"

"晚了！"于海棠从挎包摸出离婚申请，"支书签字了，就等厂办盖章！"

杨为民突然扑通跪下："海棠我错了！孩子不能没有爹啊！"

"你还有脸提孩子？"于海棠抄起锅铲作势要打，"大宝发烧三十九度，你在跟人看《庐山恋》！二妞被幼儿园退学，你在给狐狸精修自行车！"

周淮民突然开口："杨干事，厂里新到的东北大豆，你负责联系粮站那批……"

周淮民心里咯噔一下。保家是轧钢厂最大的原料供应商，老爷子三个儿子正为继承权打破头。

"就是帮着牵了根电话线。"周淮民打着哈哈，"人家想在内陆投资，我帮忙递了几份可行性报告。"

"爸！"保国突然掀开帘子冲进来，身后跟着保民保华两兄弟，"医生让您静养！"

保老爷子摆摆手，从贴身口袋掏出个翡翠扳指："小周，你帮老爷子办件事。把这信物交给能带着保家走进新时代的儿子。"

周淮民捏着还带着体温的扳指，感觉像接了个烫手山芋。保国突然抓住他手腕："周兄弟，咱哥俩喝过酒的！那批进口钢材的配额……"

"大哥！"保民推了推金丝眼镜，"周科长可是跟特区领导吃过饭的人，该选谁还用说？"

保华突然冷笑："二哥别忘了，三弟我在深圳有路子，周科长要的彩色显像管……"

"都闭嘴！"保老爷子一拐杖砸在地上，"小周，明天上午十点，带着扳指来城隍庙。"

当晚，周淮民在四合院天井里摆开棋盘。李抗战抱着三儿子凑过来："保家那摊浑水你也敢蹚？老大守成，老二钻营，老三野马……"

"所以老爷子选了我当试金石。"周淮民落下一子，"李哥，你说这盘棋该怎么下？"

"周叔！"清脆的女声穿透嘈杂，穿空军常服的高挑姑娘拖着行李箱飞奔而来，马尾辫在风中划出利落弧线。

李抗美把军大衣甩给周淮民，自己只穿件毛衣就钻进吉普车："可憋死我了！空军学院这半年快把我训成木偶了！"

"你爸让你先回厂里报到。"周淮民发动车子，"说是要给你安排个"特别任务"。"

"嘁，还不是想让我接他的班。"李抗美从口袋摸出巧克力，"周叔尝尝，外教给的瑞士莲。"

吉普车刚拐进胡同，就听见李家院里传来砸东西声。李抗战举着擀面杖追出来："老子打死你个败家子！"

"爸！我考飞行员那会儿您可不是这么说的！"李抗美跳下车，一个利落的擒拿把父亲按在门框上。

王翠花举着锅铲冲出来："抗美快松手！你爸知道你要回来，把祖传的银锁都翻出来了！"

李抗战突然老泪纵横："爸梦见你爷爷了，他说咱们李家要出个翱翔九天的凤凰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