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东宁宫。”
重漪回神时,沈达已上前打开大门,回身恭敬道:“陛下、贵妃娘娘,请。”
她跟在萧霁安身侧,一齐进入,好奇地四处张望。
东宁宫如它的牌匾一般破旧,杂草丛生。门窗年久失修,一阵风吹过,便吱呀作响,惊悚极了。
主屋的每处门窗前都守着两个绣衣卫,青色鱼服,腰间配刀,神色严峻。
见到萧霁安,皆是跪地行礼。
主屋门打开,曲夜春缩在一张小床上,手腕被铁链缚住,长发乱糟糟地垂下。
床边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炭炉。
萧霁安神色倦怠,挥了挥手,道:“进去吧。”
重漪弯腰,提起裙摆。即将跨过门槛时突然顿住,扶住门框,回眸问他:“你会让她死吗?”
萧霁安饶有趣味地笑了下,问:“你觉得呢?孤可是暴君。”
说罢,收起笑容,眼瞳复而幽微,望向屋中那头发蓬乱的女子。
那你为何不直接将她投入井中?重漪想问,但见他眉头拧起,慢慢将疑问咽回了心中。
慢吞吞来到床前,她怯怯地叫了声:“曲夜春。”
锁链动了下,发出声响。床上的女子抬头,眼眸隐匿在暗中,声音沙哑:“你是那条鲛人?”
重漪点头,在她床边坐下,有些局促地问:“孩子,孩子多大了?”
“孩子?孽种才是。”
曲夜春剥开乱糟糟的长发,露出一张苍白的脸,眼睛红肿,表情麻木。
这与昨晚美艳靓丽的她差别极大。重漪还未来得及惊讶,便听她继续说:“你是萧霁安派来说服我的?”
重漪摇了摇头,说:“不是。我,我只是想来看看你。”
曲夜春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,讥讽开口:“你与我非亲非故,你何故看我?”
继而自嘲道“算了,反正我也要死了。你就算是萧霁安的探子,也将这些话带过去吧。”
“告诉他,我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,如今只求一死。”
重漪愣神望向她,发现那强硬的外壳下,细细看来,只剩一身绝望。
“我是曲家二房的长女,出生时大房、三房都已有了嫡子,而我却偏偏是个女儿。爹爹怒我母亲不争气,又复纳了三个小妾。母亲整日以泪洗面,见我便觉伤心,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抱着我哭,问我为何不是个儿子。后来,我长大了,其间父亲的小妾们生下许多儿子,连母亲也有了她日日期盼的儿子。原先我备受冷落,子女双全后,我又成了人人夸赞的长女。”
“那时新帝还未登基,风头正盛的是皇后嫡子萧云醒。我曾在宫宴上被皇后夸是蕙质兰心,才貌双全。可那时我还不过十岁,父亲便动了让我嫁给萧云醒的心思。他费力将我送进宫学,打的是女子亦可上学的旗号,多么可笑啊,冠冕堂皇的旗号后却是让我攀高枝的龌龊愿望。”
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,她表情悲伤至极。而后用衣袖擦了擦泪水,又复地嘲弄道:“可惜,夺嫡中,赢的是萧霁安,不是他萧云醒。父亲又动了让我入宫的心思,我不愿意,我同萧云醒私通,怀了孩子。换来的却是父亲的一巴掌,骂我不知廉耻,依旧要送我入宫。”
她说完,忽然凄厉大笑,“他们甚至布好了局,连孩子都不必流掉,只需我承欢,便可将此子化作皇子。”
“若生的是皇子,便是他们最大的筹码。”
曲夜春有些癫狂,神经质地笑了。“可惜他们算错了,他们把萧霁安当傻子,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最傻的。”
她的人生真是悲哀极了。曲家是她的母家、萧云醒是她的良人,可昨晚的风雪之中,无一人愿意收留她。
曲家大门紧闭,任凭她叩门良久,回应的只有萧瑟的冷风。
“所以,懂了吗?我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,让萧霁安赐我一死吧。”
重漪心头微酸,握住她的手,将她紧紧抱住怀中。
幼鲛的怀抱十分温暖,她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,又软又滑。她小脸紧绷,温吞问道:“如果你不会死,你想做什么?”
在她瘦弱的肩头,曲夜春像是灵魂有所皈依,情绪平复不少。怔愣半晌,在她怀中寻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,鼻音略重:“我想将这个孩子流掉,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不受任何人的束缚。可惜……”
她嗤笑一声,道:“上辈子造孽,此生才是这种命。”
重漪身子僵了下,因为她明白,这并非是前世造孽,而是那本书……那本书的主人定下所有人的命格。
书中的曲夜春,是对抗命运的角色。可细细想来,她的对抗,最终落脚于男人及男人的大业。书中没有记录她幼时的苦,更没有记录她的心,只是草草地为她安上“帝王身后的女人”的角色。
而如今或许是因为她没死,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。
那么那本书的主人呢?他会不会想要扶正自己的剧情,将她除之而后快。
重漪喘着粗气,额头慢慢沁出冷汗。
他,会在看着她吗?